将军帐烛影摇悲,楚歌唱罢满山红。
是夜。
周方渐渐亮起点点火光,由远方向前聚来,在墨黑的天空下显得尤为刺眼。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与铁甲碰撞的金属声猛得撕破了这静谧的夜色。月光沿着那道缝隙倾斜而下,泛着悠悠冷光。
帐内,那人的影子被灯火拉得悠长。刹然,暗风动,烛影微摇,摇曳了两人的身。他凝眸沉思,她伴他左右,身后群臣缄默。四周忽然变得嘈杂,搅动了此刻帐中的宁静,随之渐明的是咿咿呀呀的歌声,那声由小及大,由远及近,以四方聚拢式地包围了营帐。那声每近一分,帐内人的心便更颤一分。他不由大惊而悲歌,“力拔山兮气盖世!时不利兮骓不逝!骓不逝兮可奈何!虞兮虞兮奈若何!”。与帐外万人楚歌相和,在空气中高低浮动,“天要亡我项羽乎!”。蓦了,举杯一饮,酒与泪同落而下,帐内之人皆悲泣,不敢看那人的面容。他拿起随他征战多年的宝剑,引上心爱的战马,带上剩有的将士,踏夜而出。
十面埋伏露华浓,乌骓哀鸣乎江中。
晏昼。
彼时厮战大半,几经重围,几番厮杀,一重又一重的士兵围起,又一重一重地倒下,遍地是倒下的士卒及成河的血水。他的铠甲也不复往日的金光熠熠,随着最后一剑挥下,周方又恢复到彼时的静默。望向前方,是接应自己前去江东避难的亭长,而后望,是渐近的汉军。“江东虽小,地方千里,众数十万人,亦足王也……”面前的乌江在翻滚,眼前的火炬在激荡,身后的敌军如黑云压城般逼近。为他厮杀的属下都希望他踏上江东待来日重归。
可是,他犹豫了。
他自知如今早已无颜面对江东父老,谢绝了亭长的好意,只求其照顾好心爱的战马。转过身面对已到身前的汉军,重提起剑,与周身将士战这最后一场。短兵相接,刀光火影,打得热血淋漓,苍穹黯然。哪怕寡不敌众,哪怕注定败局。他与他们,皆不回头。
楚河流沙几聚散,残阳暮卷折江流。
日暮。
他单手撑剑,望向面前的来人,不由大笑,“若非吾故人乎?”面对昔日背叛的旧部吕童,项籍如是说,“吾闻汉购我头千金,邑万户,吾为若德。”,抬头仰望,天空被残阳染得尽是暮色,形单影只的孤雁在半空哀鸣。过往如云烟般尽数见于眼前,多少年长枪红披平天下,多少年策马挥刀过荆棘,皆如缥缈云烟随猎猎西风散去。恍惚间,他仿佛又回当年挑灯看剑,妾舞阑珊;又记梦回吹角连营,踌躇满志。又忆端坐群狼环伺之中,风轻云淡推杯换盏,一口饮尽碗中酒,英气勃发,笑眼意深藏。如今都随着滚滚江水东逝去。面对眼前的困境,一丝英雄末路的悲凉感不由浸满此间。他剑抵喉间,一声断喝,一道掠影挥过滴血残阳,生命之劲松瞬间枯槁成萧瑟秋风中的悲壮,一腔热血终是撒向了江郊。乌江的水在腾腾呜咽,舟上的乌骓在频频嘶吼。随着天际最后一丝暮光的陨落,属于他的那段血泣悲歌的流金岁月也湮没于历史长流的大浪淘沙中。
那只孤雁终是与天边的残阳一并隐没在暮色尽头。